顾宴安
谢谢你们
 

《【藤稻】一朵花只有一个夏天》

Original:《奥特曼》

Attention:角色死亡,性格捏造,剧情私设,人物崩坏,我超能编的,想知道在一切开始前十几岁的他们曾经是个什么模样,不合理的地方都是我的问题,勇闯北极圈,这对到底该打什么tag?

Summary:一抹哀矜的红。

 

即使是保护过地球的英雄,也要按照要求完成规定的学业。

在XIG队员们的极力支持下,为终于成功从学校毕业的我梦办了一场小小的欢庆会,到场的人数不算多,但也都是和我梦一起面临过重重挑战的朋友。对于这种自己不算熟悉的多人聚会,藤宫本想拒绝,但实在架不住我梦联合丹尼尔的夺命连环催,只能沉默着如约而至。

场地是由墩子和乔姬推荐的酒店,据说在网络上评分很好,为了给我梦庆祝,再加上一切结束以后也想顺便让大家放松一下,石室指挥官包下了一整层给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尽情享受。藤宫到场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面对还未开始就已经闹翻天的场面,他只是习惯性地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不过刚准备坐下,我梦就拽着他的胳膊拉到人群中间,美名曰是给他留下特等席,到时候抢菜绝对方便,至于实际上藤宫到底会不会加入抢菜队伍,以及是不是为借藤宫挡住热情的队友,那就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年轻人友情的到来似乎一直毫无理由,饭吃了大半,一群之前明明没有在屏幕以外的地方见过面的人,已经歪七扭八靠在一起,没有喝酒偏偏吃出了酒过三巡勾肩搭背的姿态。偏头躲过冲自己脖子来的胳膊,任由对方顺势拐弯勒住身侧无辜的我梦,在一叠声“口香糖之后一定会回XIG的吧,科学分析员的位置可是一直为你留着的啊”中,藤宫端着杯子,思考自己当初是不是应该更坚决一点拒绝我梦和丹尼尔,他自认为即使经历了佐格事件,自己也并不会成为XIG的一员,何况比起这就差掀翻屋顶的热闹氛围,他更愿意回实验室,想想目前的进度怎么才能更推进一步。对于在场的众人,除了炼金之星的丹尼尔,其他都是我梦的同学和队友,他勉强算是记得他们各自的职务,至于名字却是根本没有留意过。坐在对面位置的应该是飞行部队的人,也许是屋子里空调温度调得有些低,而她们恰巧坐在出风口下方,三个女孩子凑在一起搓了搓胳膊,小声说了些什么,旁边的男队员便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其中一位女队员的身上,换来身边其他队友善意的起哄声。

屋子里声音有些大,藤宫并没有听清男队员到底说了些什么,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个女队员抓紧外套的手指和发丝下隐隐透出红晕的脸。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总是更闹腾些,尤其是他们这些习惯为了实验和工作黑白颠倒生活的,更是能熬,等欢庆会结束时已是深夜,送走了作为主人公的我梦,被气氛感染得格外兴奋的人就差拉着自己的手约定下一次聚会,这样的架势使得藤宫站在早已无人的路边也不由得深深叹气。

“怎么了博也,今天的欢庆会不开心吗?”

“如果你不跟着我梦瞎掺和,我手头上的实验应该已经往前推进了一大步,丹尼尔。”

藤宫转头看向丹尼尔,棕色的外套搭在臂弯上,作为今晚少数没有被气氛感染到失去理智的人之一,丹尼尔只是笑了笑,对藤宫有些冷硬的回答表达了足够高的宽容度。

“我们的生活可不应该只有实验。”丹尼尔拍拍藤宫肩膀,“难得见一面,要不要一起走走?”

炼金之星创立之初的三个人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还守着炼金之星的也只剩下丹尼尔一人,藤宫瞥了眼依旧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率先迈步沿着街道走着。

深夜的街道足够冷清,除了散发着昏黄光晕的路灯,连虫鸣都没有几声,这种环境让丹尼尔不由得想到了炼金之星成立之前的生活。他们也经常在世界都陷入沉睡以后,才带着满身疲惫从实验室里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顺便去24小时营业的店铺买上一份夜宵,一边等夜宵加热一边倚着柜台继续讨论。

那时候藤宫还是刚入学哥廷根大学的天才少年,他们在一场学术交流会上认识——不得不说即使是在天才辈出的年代里,藤宫博也也绝对是最闪耀的星星之一。十六岁的东方少年身形还未完全长开,纤细得像一株青竹,但站在台上讲解种种原理推论时,又仿佛是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凌厉又磅礴,掀开覆盖在光量子领域的尘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踏上去。

在那些年里诞生的天才太多,不管是谁,如果能出生早一些,说不定都是能留名千古的传奇。可惜就是出生在了一样的时间段里,也都聚在了炼金之星,同样的心高气傲,谁心里都不服谁,为了一个理论论证恨不得开个十场八场的学术探讨会。毕竟什么年少入学众人夸赞再有那么几个论文实验在手的人实在太多,多到随机一棒子砸下去就没有一个头顶没天才光环的,而藤宫博也早年的名声,也有一部分是在探讨会里吵出来的。

说是吵架,其实也吵不起来,就是各自据理力争,线上线下智慧的火花在此撞得噼里啪啦,而藤宫博也在探讨会上的表现非常亮眼,绷着一张脸站在巨大的投影前有条不紊地讲解各种理论,再配上不知道熬了多少个通宵的实验数据,总能轻而易举成为自己一方的主导者,赢下一场又一场学术辩论。

以至于为了向这样的前辈学习,也成为后来好些人加入炼金之星的理由之一,比如现在成为另一个标杆的高山我梦,又比如一位已经长眠的故人。

稻森京子和藤宫博也之间的,是在苍青色中缓缓显露的爱意,他们年轻、骄傲、也热烈。虽然少年人皆如此,可他们奔向太阳中的心脏,不甘于沉沦的理想,却能在嘈杂人世不期而遇,共同造就了一场旷日温柔的心动。丹尼尔不止一次见过,他们在人群中不经意的对视,在人群外小声地嬉笑打闹,无数次不小心逾矩后悄然沾染上耳后的绯红,如同被一支桃花惊醒的春日浪漫。

是不是注定有人要在最沉寂的黑暗里飘若浮萍,没有人能说得清。只是藤宫博也的十几二十岁,实在是太寂寥太空洞,他以强硬的姿态把自己隔绝在人潮以外,妄想靠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把万事万物都承接下来,却在故事的结尾里失去了曾经映在眼底的景色。

有时候丹尼尔觉得藤宫博也就像一本限量精装的书,想阅读的人太多,但能阅读全本和收藏的人太少,而能够窥见这本书诞生背后细枝末节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普罗诺恩加拉莫斯现在还闲置着,你要不要回去看看?”想到这里,丹尼尔突然开口道,“那里到底是你一手完善的,应该比你现在的研究所更好些。”

藤宫停下脚步,面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别这么严肃,回去看看吧,毕竟当初是你要过去的。”丹尼尔耸了耸肩,面带无辜,“直到现在可都还挂在你名下呢,顺便说一句,现在大家更喜欢称呼那里为阿古茹的圣地,正在考虑要不要改名。”

“你们可真无聊。”藤宫转过头盯着路灯下的几只小飞虫,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线。

“那可不,整天只想着实验实在是太累了,好不容易破灭招来体的事情告一段落,大家都忙着放松心情,现在是炼金之星难得的闲散状态,不然我也很难有机会过来参加我梦的欢庆会。”

话锋一转,丹尼尔沉下声音,在夜色中显出一种无端的忧虑来,“回去看看吧,博也。”

 

回去看看吧。

也许是因为丹尼尔说了太多话,也许是难得的并肩同行,藤宫的梦将时间的指针往前拨动了几圈,现在他站在光量子计算机分区的楼下,身边的树上挂着各种铭牌,是研究植物学的同伴们栽种的宝贝。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梦,这是和自己隔着久远时光的过往,可藤宫难得放任自己沉浸在梦里,伸手推开那扇锁着他最快乐最骄傲的记忆的玻璃门。

门后的设施与记忆中别无二致,藤宫熟练地绕过尽头的电梯,从拐角处的楼梯往上走,一步一步,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簇新的墙壁中回荡。这个时间点克利西斯的开发也才刚提出设想,虽然是个能够划时代的提议,现在还没有多少人加入,不过他早早就同丹尼尔要下了这个研究所,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组员不一定要多,却绝对都会是优秀到能够完成他们共同理想的人。

他的个人研究室在顶层,这算是作为项目领导者的优待,毕竟大家都想要绝对安静没有打扰的环境,而顶层是最好的选择。路过最后克利西斯诞生的研究室时,藤宫顿了顿脚步,还是走了过去,隔着巨大的玻璃窗,他看见里面是空空荡荡的一大片,不久以后克利西斯的相关仪器便会填满每一处,整日闪着红绿色的光芒,混着大家繁忙的脚步声与讨论声,在万众瞩目中诞生。

离开克利西斯的研究室后他继续向上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个人研究室,那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说,整个研究所最重要的全部都集中在了克利西斯身上,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呼唤他,于是他便顺着自己的心意向前走。

或许说出来很难相信,藤宫博也一直是个很相信自己的心和直觉的人,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个能把家装修成实验室的人,实际上除了在被破灭招来体欺骗走上歧路之后,藤宫的住所一直很有生活气息,是难得能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实验人员之一,毕竟如果他不相信自己的心,也就不会想尽办法了解到地球意志的想法。

研究室的门紧闭着,藤宫站在门前踌躇不前,来到这里之前,他的心叫嚣着往前走,不停催促着,可真到了门前,他的心又突然开始退缩,战战兢兢抽搐着,仿佛里面有什么他绝对不愿意回忆起的过往。也许是他沉默太久,也许是意识深处的本能,在他还未决定好到底是推门进去还是顺着心意离开,门就突兀地在眼前被人从里拉开。

然后他就见到了早已离去许久的故人。

稻森博士一手环抱着一堆实验资料,一手握着门把手,看见藤宫后便弯起眉露出笑来。

这不是后来在火焰中闭上眼睛的稻森博士,是在一切开始前,是很多人都没有见过的稻森京子。

这时候的她还没从学校毕业,留着时下流行的及腰长发,发尾处烫了点卷,浅色的发箍倒是和未来一样,统一配置的白大褂穿在她身上还略有些大,露出里面一截浅蓝色的衣领。她看见藤宫愣愣站在门口,不动声色低头扫视了一圈自己,又悄悄理了理衣袖,确定没出什么错后,才抬起一双藏着星光的眸子,勾唇轻声唤他,藤宫。

这双眼睛,这个人,有多久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呢?在她离开的最初,比起懊悔悲痛,更多的是错愕,是不敢置信,被压抑被忽视的情感漫了天般翻滚起来,回忆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浮现在时间的每一个罅隙里,痛苦也窜上神经末梢。每每梦及,皆是一片诡谲,她如油画般坍塌、变形、重组,扭曲成美扎德尖锐的利齿,开开合合中都是凄厉的惨叫,字字泣血质问他为何要杀死自己。他在噩梦里连呼吸都被吞噬,整个人好似赤裸地站在天空下,森然的恶意顺着脊骨爬上后颈,又撕裂皮肉从喉咙中钻出,变成同美扎德一样可怖嘶哑的尖叫声,他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颤抖着举起枪,与眼前那双瞪着空洞眼眶的诡异躯体对视,然后僵硬的手指会扣下扳机,在子弹出膛的呼啸声中,所有的一切都鲜活起来,美扎德变回那个他日思夜想过的人,捂着被洞开的胸口,用泫然欲泣的眼神望着他,再任由他缓慢地坠向遍布干涸血液的白骨丛林。

藤宫瞪大眼睛努力抬头去看,只看得见稻森以一种足够他仔细看清每一处细节的速度,重新幻化成美扎徳的影子。仅仅是沉默的、僵硬的、枯朽的影子,就足够他感受到无限的痛苦席卷而上,而那个影子摇晃间,突然张了口。

藤宫。

他有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她这样念他的名字了,带着无尽的柔软与勃勃生机,语调轻快,最后一个音会习惯性地略微低一些,长一些,就像他给她的各种报告签名时,最后一笔也会略微拖出些一样,这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小秘密。

稻森没有问他为什么在门前站了这么久,只是牵着他的手将他拉进门,再从怀里的实验资料中抽出一叠交给他。藤宫低头看着最上面的那张纸,那是克利西斯的实验进度报告,他对这些资料铭记于心,不需要任何纸张,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数据都刻在他的记忆里,而他能轻易回忆起这是哪个阶段的报告,又有哪里是需要修改,可藤宫最后还是坐在了桌前,一张张翻看起来,最后拾起笔,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末笔拉长。

看报告的时间没有很久,藤宫转过头,发现稻森还是习惯性地站在窗边,身子倚在墙上,目光投向研究所不远处的河流。她很喜欢那条河,而这里足够高,所以每次来都会趁机靠在窗边,专注地望着飞驰的河水。藤宫曾经好奇地问她在看什么,她竖起一根手指晃晃说,在看河堤,现在季节很好,两岸的花会顺着风落进水中,然后被水流一起带向大海。当时他也放下手中的资料凑上去看了一眼,两岸疏疏春色,满眼春色撩人,是个实打实的好季节。

是同他们一样,一个再好不过的时间。

藤宫站起身准备向稻森走去,却撞进另一场梦,她没有再穿研究所配置的白大褂,而是一身薄荷色的长裙,厚厚的书籍压在膝头,略有些褶皱的裙摆下露出截细白的小腿。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下四周,藤宫发现这里是稻森在哥廷根大学不远处租的房子,当时她为兼顾学业和研究,最终毅然选择了外出租房而不是住在学校的宿舍里,这间房子藤宫也曾来过一次,是为了帮助稻森完善毕业论文的各项试验数据,思及此处,他顺手翻了翻堆在桌面上的各项资料,果然还是当时的毕业课题。

仿佛是藤宫的动作惊醒了这场梦,稻森合起手中的书问,藤宫,今年毕业典礼的时候你有时间参加吗?

她没有说是参加谁的毕业典礼,不过藤宫心知肚明。

稻森毕业那年他一心扑在克利西斯上,并没有去参加毕业典礼,事后听别人谈起此事,才知道她在毕业晚会上有上台表演,节目是钢琴独奏。他知道稻森钢琴弹得很好,是除了学业和研究以外投入时间最多的事情,此时在他们背后就有一架钢琴。当初稻森选择这间房子,也是因为屋主有一架质量颇佳的钢琴不打算搬走,只可惜他从未亲耳听过稻森的演奏,唯一一次,还是美扎德假借稻森的模样时弹奏的。

一直没等到藤宫回复的稻森移开视线,手指摩挲了几下书脊才小声开口,毕业晚会我会上台表演,你……话音顿了顿,她咽下唇间的冲动又改口道,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曲子练习得怎么样了?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场景都是过往复刻,唯独稻森的这句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当时他们只是很普通的完成了实验资料的填补与修改,然后如往常一般告别,没有一句话提及毕业晚会。藤宫不知道这句话的出现是不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还存在某种遗憾,毕竟这一切都是源自他的梦与记忆,也许是不经意间暴露了那些自己从未想到过的渴望,而在过去的漫长时光中,自己是不是也曾经后悔当时没有去参加毕业晚会,所以错过了一生仅一次的演奏。

藤宫看着手中的资料没有回答,稻森便垂下眼,复又翻开膝头的书仔细研究起来,仿佛刚才的询问不曾存在过。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藤宫略感烦躁地将资料翻得哗哗作响,好在稻森在一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旧时不时拿笔记录一些数据,看到这个情景藤宫感到更加气闷了些。就因为稻森不受影响,他才更确定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是他一个人的默剧,如果不是梦,那么面对他如此反常的举动,稻森绝不会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她会用有些忧愁的眼神看向他,轻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再耐心温和地安抚他,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她都能轻而易举地知道他到底在为什么而焦躁不安,不需要任何语言,眼神清明,一条条去为他细细分拣情况。他也想过,难道这就是年长几岁的优势吗?稻森有一双知世故的眼,那些属于世事的无常,如同深秋的雨飘落浸湿她眼底,却不能改变她一直以来的本质。所以看到她的第一眼,总让他幻视一株生长在阳光下的旖丽玫瑰,不由得喟叹,真是一朵美丽的花,然后凑上前去,静默地匀到几分光,又得以窥见一星半点明媚天色后洗净的月光。她不输任何人的理智和坚韧,那样鲜艳的辉煌,能够撕碎藤宫尚且年轻的世界,在掷地有声的呼吸中起承转合,拼凑出一场近乎无奈的怦然心动。

他无数次欢喜、惶恐、欲言又止。

他们都尚且年轻,还没有将爱意诉诸于口的勇气。

直到将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好,藤宫仍在心中叹息,即使知道是虚假的,他还是难免沉迷,这场梦太美好,美好到他完全无力拒绝一场错过多年的邀约。

“如果不会影响你的课题进度的话,”在稻森逐渐染上笑意的眼睛里,藤宫微微偏头看向钢琴,露出梦中第一个笑容,“就听听看吧。”

偶尔在梦中放任自己一次,似乎也是不错的体验。

稻森坐在琴凳上,糖果色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映着她如水波般轻轻晃动的裙摆。藤宫目光流转过她此时仍及腰的长发,便想起毕业晚会后的第二天,她就剪了短发换下长裙,利落的装扮让研究室的同事们没能反应过来。朋友好奇地问她怎么想起来换个打扮了,稻森摸了摸及耳的短发,笑着歪歪头,我这样不好看吗?她又杵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说,感觉毕业了就不能和以前一样了,现在我的精力要全部放在研究室才可以,长裙和长发多少还是会对行动有点影响。而且毕业了,我要更努力向着自己的目标和崇拜的人前进才可以。朋友抓住她的手举在两人中间问,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还有崇拜的人?我记得你可是只说过毕业了也不能放弃梦想哦,快老实交代,这个所谓的崇拜的人是谁?还是说——是哪个我不能知道的人?稻森抽手挣脱了出来,快步往旁边走了两步,才刻意提高了点声音磕磕绊绊道,人生规划是可以添加的,而且有一个崇拜的人又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不要乱想!朋友忍着笑点了点头,对对,很正常,你不要这么激动啦。

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藤宫想了想,应该是在调试仪器,他进来的比较早,她们没发现研究室还有人在,等到他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惊讶地顿了一瞬间,他也对不小心听到了女孩子私下里的打趣略感尴尬,只能冷着脸装模作样离开研究室,结果刚出门舒了口气,就发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不少,最后的结果是那天他难得找借口躲出去旷工了半小时。

在流淌的音符里藤宫阖上眼,盘旋在脑海中的雪停了,静谧的阳光落在雪面上,越过被风吹皱的湖面,沿着街道一路向远方延展。他站在无人的街道口,稻森踏着积雪走来,半张脸埋在深红色的围巾下,看见自己就扯了扯围巾,再露出个明艳的笑。藤宫在舒缓宁静的钢琴曲里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并肩走进不远处的咖啡厅里,有温柔的火光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浸在周身,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的过去还是另一场梦。

但好歹是一场美梦,最后的尾音仿佛雪融化成水珠落在手背上。藤宫睁开眼睛,稻森依旧坐在琴凳上,玻璃纸般的阳光照得四周模糊不清,只有她的声音隔着空茫在耳边响起。稻森说,藤宫,我想多看看你的笑容。

 

藤宫躺在床上,愣愣看了半晌尚且漆黑的屋顶才想起来摸出手机看时间,这是一场太过让人留恋的梦,以至于醒来的一刻,心底居然产生了些微名为后悔的情绪。他好笑地甩了甩头,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宏大的落日余晖顿时倾洒进室内,驱散了黯淡世界的寒冰。

翻阅了手机和邮件,好在没什么重要的消息,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次睡了这么久,几乎荒废了一整天。

藤宫一边在冰箱里找还有什么可以做顿晚饭,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给丹尼尔打电话,丝毫不在意凌晨才睡的对方现在会不会没起床。当手机铃声响到第二轮,对面才响起丹尼尔疲惫又困倦的声音,“你最好是真的找我有什么事,博也。”

“不管我有没有什么事找你,都不能改变你现在还没醒的事实。”藤宫架上锅烧水,选择性忘记自己刚起床没几分钟的事实,“如果你看看时间,就会发现现在已经到了可以准备吃晚饭的时候了。”

“跟你分开以后没多久我就被叫回实验室,忙得昏天黑地刚躺下又被你喊起来。”电话里的声音远了些,“好吧,现在确实到了晚饭时间了,谢谢你喊我起床吃饭,所以你有什么事?”

努力把有些滑落的手机蹭回去,藤宫的声音模糊在刀声和水的咕噜声中,“我决定回普罗诺恩加拉莫斯,这个名字我觉得挺好,所以阿古茹圣地这个改名提议不予采用。”

丹尼尔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根本忙其他的没听见,不过藤宫也不在意,熟练地就着肩膀夹手机的姿势给自己煮碗面条当晚饭。

“你愿意重新接管再好不过了,”丹尼尔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欢迎回来,博也。”

 

虽然说着决定回去,但藤宫还是先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游荡在外,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有偶尔回复的消息能证明他并没消失在世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真正回到普罗诺恩加拉莫斯是在一年后的春末,藤宫带着地球另一端的风雪两手空空站在熟悉的门前。这里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到访,从两人到一人再到空无一人,明明打败佐格后曾经也热闹过好一阵子,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争先恐后想来报道这座诞生了奇迹的研究所,只是被丹尼尔尽数挡了回去,如今过去几年,人们早已被新的东西转移视线,这座研究所就又一次沉寂了下来。

推开厚重的大门,藤宫沿着漆黑的走道往里走,上次回来是为了研究对付佐格的方法,他受着伤,满脑子只想着没有地球之光后该怎么办,乱糟糟的情绪下完全没有注意过环境的变化。现在看看四周,蓦然发现一切都陌生到连自己都觉得心惊。没有仪器运作的滴滴声,没有敲击键盘的咔咔声,也没有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四下传来的,只有自己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

原来自己离开以后的时间里,稻森便是一个人生活在这般与世隔绝的寂静中吗?

当初稻森离开的时候,不忘记全面做最后一次的维护检修,又一条条记在了登记本上,藤宫便拿着本子,跟着她当初检修的顺序一个个撤下防尘罩,检查电路连接,排水排气情况,开机测试性能,又用棉球沾上酒精擦拭清洗仪器,确保即使这么久没有用过也不会出现仪器故障。一个人做全面检修又累又费时,从最后一个仪器下面爬出来的藤宫甩了甩酸痛的肩膀,拿着登记本在实验室里晃了一圈,确认没有漏掉任何部分才签上自己名字,依旧在稻森京子这个名字下方,依旧习惯性的拖长最后一笔。

比起实验区域的整理清扫,真正让藤宫犹豫的是生活区,上次回来他根本没时间去,也不知道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不是害怕面对堆满杂物和灰尘的房间,毕竟他不是我梦,对整理清洁这方面还是非常熟练的,但他还是站在扶手前闭了闭眼,才踏着楼梯走上去。

纵然在决战前见过稻森的灵魂,又在梦中见过少年的稻森,也决定认真面对他们间的一切,他依旧会对触摸那段他们彼此痛苦的时间记忆感到胆怯。

那是一段他们彼此在对方目光以外的地方成长、改变、哭泣,直至变成拥有那么熟悉又疏远的故事的过去。

在获得阿古茹之光的最初,藤宫不是没有想过回来找稻森。是的,他想过,他想把一切告诉稻森,她是那么坚韧又明艳的灵魂,连他自己都坚持不下的梦想,他先试图放弃的梦想,稻森也从未放弃过。即使她从未知晓一切的真相,她也比所有人都坚持自己的选择,似乎没有什么能动摇她,只有稻森在他想放弃的时候用犀利的词句来点醒,陪他继续在看不见尽头的路上前行,太多次了,藤宫也想过说明一切,想过这条路上如果一直有她该多好。

可是他不能,那时候的他太迷茫了,突如其来的力量和责任,将藤宫沉沉压进漆黑的甬道中,环顾四周,皆为迷障。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前行,又怎么能将另一个人一同拖入呢?所以他选择了退缩,选择了一个人去往不可知的未来。

最终他还是踏入了生活区,所有的一切依稀还是往日的模样,被一层灰掩去的只是难以去面对的回忆。稻森将这里整理的很好,但未免太好了些,只是站在这里,就会有一种揭去防尘罩后,稻森还会再笑盈盈走进来的错觉。

那种扑面而来的旧日气息几乎要让藤宫落荒而逃,但这实在不是他的性格,在几乎凝滞了时光的空间里,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才踏着犹豫的脚步走去稻森的房间。

一步又一步,仿佛踏过岁月斑驳,那双眼又出现在他面前,像一只振翅的蝶,那种感觉就像是夏日饮下的气泡水,细小的气泡破碎开,撑得他心口微微刺痛。

房间出乎意料的空,除去基础配备的桌椅,仿佛从未有过人停留在此,藤宫不知道那究竟是稻森离开时清理得太彻底,还是G.U.A.R.D的人来进行最后的搜索,顺道将她的影子也剥离了。但无论如何,皆是一如他的掌心,空空如也。

他想起普罗诺恩加拉莫斯门口的那片草地,稻森倾身同丽丽对视,唇角是熟悉的温软笑意,顺着春日暖阳向上攀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藤宫在远处看着,隔着葱茏一片翠色,似乎要勾起相同的弧度。风中稻森转过头,神情不知为何竟有些悲怆和疲累,他在慌乱中离开,脚步看似稳重,实则心底各种猜测和软弱咕噜咕噜冒着泡往外溢,他太担心那点没藏好的浅淡笑意显露在人前,似乎只要稻森低低半句声音随凌乱的风而来,他就再也拾不起那样狠绝的心。

可她还是坠落了,像一朵盛开到灿烂边缘的花,被小心翼翼拥抱进怀里时,藤宫才恍然感觉那种轻飘飘的,不真实的触觉不是虚假,她正在远离,像自己特意远离却无法阻止的未来终是到来,怀中的人闭眼睡去了,就没有再醒来。

这就是你希望的保护吗?

藤宫扪心自问,不是这样的,他想她能好好的。作为阿古茹之光的拥有者,他要保护地球,可是作为藤宫博也这个单独的个体,在即使被根源破灭招来体欺骗的歧路上,心底想要保护人类的声音也从未熄灭。而稻森,则是自己最深处不敢触及的真心,是日日夜夜的煎熬下,他在人群之外小心翼翼反复咀嚼的渴望。

其实当一切尘埃落定后许久,我梦曾经来拜访过他一次。大地之光的拥有者看起来依旧稚嫩,两颊的婴儿肥都尚未褪去,却配上一双爬满歉意的眼睛,怎么看都觉得违和。我梦穿着XIG熟悉的蓝色制服,坐在沙发上摩挲手指,藤宫有些看不下去,直接将茶杯推到我梦面前,反倒使人受惊一般往后缩了一下,整个陷进沙发里。藤宫……我梦扭了扭身子坐直,眼神四处乱飘,吞吞吐吐半晌说不清自己的来意,他只好放下交叠在膝盖上的手,主动问起,我梦,你有什么事?

啊!就是……我梦低头小小吸了口气,才看着藤宫的眼睛说,抱歉,之前那个磁盘,我想给你拿回来的,但现在已经不在XIG了,我也去问过指挥官他们,实在是拿不回来了。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时候被我梦发觉的,明明满脑子都是科研算法和草莓圣代的人,连自己身边的感情都没察觉到,居然也能注意到他的这些地方吗?藤宫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原本以为所有的感情都掩藏得很好,结果还是被人所知,他明明从未去拜托过我梦,却还是让自己的战友为此奔波。

其实早在放下磁盘的那一刻,藤宫就知道这不会再回到自己手里了。当时是觉得里面的资料没有用处了,也担心如果拿到磁盘,灵魂最幽暗角落里的愤怒和怯懦会一股脑翻涌出来,继而影响接下来对局势的判断,所以他留下了堪称是稻森遗物的磁盘,一个人继续奔袭向荒诞的结局。

如果真能舍下,是不是就可以再无牵挂地走下去?藤宫过去是这么以为的,或许也不该称为舍下,毕竟所有的一切基于他所设想的保护,而错乱的故事蓦地终结,又在经年之后追溯而来。藤宫看着了无人气的房间,只觉得是又做了场游离于自身的梦,半梦半醒,似真亦幻。

窗外的天空阴了下来,梅雨季的雨水总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噼里啪啦便砸出一片清脆声响。藤宫拎着块抹布,学着稻森习惯的姿势靠在窗边,目光隔着细细雨幕投向远方,可惜这里没有河,见不到稻森眼中随水一同流向大海的春色,只有郁郁葱葱的枝叶在风雨中垂首。

曾经似乎也有人同稻森抱怨过,雨水太大了,花苞被打落一地实在可惜,那时候稻森是怎么回答的呢?藤宫偏过头轻轻倚在玻璃上,眼底噙着浅浅的笑。

那段时间天气委实不好,整日淅淅沥沥下着雨,接连大半个月都见不到日光,如果要外出一趟,就算打着伞都难免沥湿裤腿,所以他们中午只能叫了盒饭蹲在会议室里,三三两两聚着。说话的人是稻森的一个朋友,百无聊赖地戳着盒饭里的米饭,神情恹恹,稻森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正低头喝着汤,听到朋友的话后,笑着将自己那份配送的甜点推了过去,她说,何必在意一朵花的形状呢,不需要干扰她,她自有她的归处。

收到小心意甜点的朋友眼睛亮了亮,扔下筷子舀起一勺含进嘴里才嘟嘟囔囔道,可是花的归处当然是春天啊,蛰伏整个冬季,就是为了在春天开出最灿烂的花才对。稻森眼睛轻轻地垂着,她笑了笑,花朵是花,花瓣是花,花苞也是花,她们有各自的形状,自然也有各自最向往的未来,或许是夏日,或许是蝴蝶,或许是大海,或许……只是一场雨。

真是的,完全说不过你们这种有着一颗文艺少女心的理科生啦,就欺负我国文学得不好。朋友吐了吐舌头,把稻森面前的餐盒收起来一同装进垃圾袋中,小声嘀咕道,虽然听了你的诡辩确实心情好了不少吧……那下班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甜点?说起来今天是谁点的餐啊,感觉这家店口味还不错哎。

后面她们又聊了些什么藤宫没有再听,在会议室解决午饭的最大好处就是他可以有更多时间用来研究。他只会在闲暇的时间里不动声色出现在稻森周围,眼神从不落在她身上,又无时无刻不落在她身上,只需要一次人群中偶然的眼神碰撞,也足够让他们萌生了然于胸的爱意。

但雨终究会停的。

她停在一场未曾想象的结局里,至此,藤宫将呼吸的痛觉移转至心脏难以窥见的地方,在那个黯淡的角落里留一场春雨,从那一年下到如今。

窗外的云雨却已退去,水汽蒸腾得草木也青涩,藤宫推开窗户,恍然间又见稻森穿着那件薄荷色长裙,柔软的掌心里托着丽丽,抬头冲他遥遥露出昳丽笑意,那样的笑意隔着簇簇日光一路烧进眼底,几乎将他眼中的人间都烧尽了。藤宫又想起在炼金之星顶楼的那间个人研究室,想起他的心上人,她一定也同这梅雨季节的花一般,随着早已醒来的河水飞驰进海洋的尽头,立于浩荡的永恒之上,在雪白的浪花中向自己递来夏日融融的第一束光。

风轻轻荡开浅色的窗帘,藤宫转头看向桌面,觉得这里或许还缺一块米色桌布和白瓷细颈花瓶,以及一支沾满露水的红玫瑰。

心里的花从不曾凋零,雨也淅淅沥沥。

转眼,又是一季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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